北京文化守护人丨董翠平：让一代一代人看到周口店遗址
8月18日，周口店遗址博物馆，董翠平站在北京猿人雕塑前。新京报记者 李木易 摄
北京文化守护人董翠平，1965年出生，北京周口店北京人遗址博物馆馆长。2003年，董翠平被调任至周口店北京人遗址管理处，从此与文化遗产及文物保护结下不解之缘。董翠平曾负责编制《周口店遗址保护规划》，为周口店遗址保护制定蓝图。她还主持修建周口店遗址博物馆新馆、猿人洞保护棚，以及负责周口店遗址动态信息及监测预警体系等，希望能将周口店遗址打造成房山旅游发展的金名片，使其成为世界遗产的典范。
8月16日上午，58岁的董翠平穿行在周口店遗址博物馆里，与一个个穿着荧光色马甲的研学团擦肩而过。董翠平是周口店遗址博物馆馆长，今年已经是她在这里工作的第20个年头。
周口店遗址位于北京西南房山区。1918年，瑞典地质学家安特生扣开了周口店遗址的大门，自此周口店便成为全世界瞩目的焦点，百年来，众多世界权威的古人类学、古生物学、地质学家云集周口店。裴文中、杨钟健、贾兰坡等老一辈科学家在这片土地上寻找文明碎片，回答“我从哪里来”这个生命命题。
几十年后，周口店遗址经历了“风雪侵蚀”到“科学保护”的转变，董翠平和她的团队努力把遗址保护起来，希望让多一代人看到。她是经历者，也是见证者，她用实际行动践行着“择一事、终一生”的人生信条。
8月18日，周口店国家考古遗址公园，董翠平用工具游标卡尺测量岩石缝隙。新京报记者 李木易 摄
幸运者
董翠平的老家在河北石家庄，年幼时跟随父亲来到北京市房山区上学，从此与这片土地结下了不解之缘。
1983年大学毕业后，董翠平被分配到房山区粮食局的基层部门，负责粮票发放和管理，随后又被调至局机关从事纪检监察和群团、党建等相关工作。
2003年，在粮食系统工作了20年的董翠平调任周口店北京人遗址管理处副主任，“我的工作履历就这两个单位。”
从管理粮票、纪检监察、群团、党建工作，到参与地质测绘、建筑工程、文物保护，她从此踏入一个全新的领域。
回忆起周口店北京人遗址管理处成立的因缘际会，董翠平从办公室的书柜里拿出一份报纸复印件。这是2002年3月27日参考消息转载的一篇文章《落日黄沙周口店》,“这是周口店遗址保护、管理、发展的转折点”。
1985年，中国开启申遗之路，首批申报世界自然与文化遗产名单中没有周口店遗址。“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当时答复，周口店遗址如果不列入世界文化遗产，那中国就没有世界文化遗产了”，当年申遗的负责人袁振新后来告诉董翠平。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点名要求周口店遗址申遗的消息传到国内，中方加急补充了申报文本。凭借7张手写的方格纸，写清了组织机构、地理位置、价值、保护措施，又附上了一张1:10000的地形图，完成了紧急上报。1987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表决通过，周口店遗址正式列入世界遗产名录。董翠平的书柜里，至今还藏着这几页纸的复印件。
尽管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周口店北京人遗址自1927年开始系统发掘以来，众多化石发现地点一直处于当时发掘的初始状态，完全暴露在自然环境中，任由日晒雨淋，风化侵蚀。
为了保护这一珍贵的世界遗迹，充分发挥政府部门的保护优势和科研部门的科研优势，2002年8月，北京市人民政府和中国科学院签署了市院共建周口店遗址协议，由北京市政府负责遗址保护范围内及建设控制地带的保护、建设、管理及科普教育工作,中国科学院负责科研工作。
2003年7月1日，董翠平刚刚来到周口店时，“一切都还很原始”。几间办公室设在发现猿人洞的龙骨山上，一抬头就能看见山脉起起伏伏。
刚入职时，董翠平对周口店的了解仅仅停留在历史课本上的那副猿人像。“可能知道，但是究竟文物怎么保护，确实是很陌生。”
入职没几天，2003年7月7日，管理处召开田园洞记者发布会。考古人员在位于周口店龙骨山西南五公里处的田园林场内发现了古人类化石，这些人骨化石距今约4.2——3.85万年，它们与北京山顶洞人处于同一时期，属于旧石器时代晚期的智人化石。
这一激动人心的发现让周口店热闹起来。董翠平每天都要接待各方面的专家学者和领导，文物保护的价值和意义变成了董翠平触手就能感知的东西，当时的她只觉得自己是一个幸运者，也更坚定了在这里干好工作的责任心。
8月18日，周口店国家考古遗址公园，董翠平在查看周口店遗址第4地点空气温度传感器实时监测数据走势图。新京报记者 李木易 摄
“干什么，学什么”
遗址管理处成立之初，千头万绪。“周口店遗址保护工作从哪做起？就从基础抓起。”
董翠平在任职表态时说，“得力不得力，我会竭尽全力。”她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在老馆长的带领下，董翠平与团队一道建章立制、编制规划，进行化石地点病害调查、保护发掘，举办展览、策划科普活动等，推动各项工作有序开展。
散落在山中的化石洞穴犹如一个个灯塔，提示着当今的人们，古人类的生活是什么样子。董翠平解释，1918年周口店遗址被发现，1921年进行试发掘，1927年正式发掘，如今经过了将近百年的时间，“当年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我们是新来的，都不清楚。”
为了强化业务知识学习，尽快适应岗位需求进入角色，董翠平不放过每一个学习的机会。她跟随专家上山学习，逐个点位勘探，发现问题及时解决。
来到周口店遗址的第二年，由她担任组长的“文物记录档案”工作组组建成立。记录档案管理工作系统庞杂、专业性强，尤其是关系到遗址的保护，更加马虎不得。如何让工作组在短时间内迅速提升专业能力，成为摆在她这个组长面前的难题。她想方设法找老师、请专家、组织培训。
白天匆匆忙忙不得闲，就在下班后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边学习档案知识，一边审核工作组整理的记录材料，批批改改一看就到深夜，每每都得趁着保安夜巡的手电光亮一同下山。
“那时候虽然天天加班很辛苦，走得也很晚，但特别的开心，总觉得每件事情你都能记录下来，过程辛苦，但也是一种幸福的回忆。”董翠平说。
就这样，起初对文物档案工作一知半解的她，如今已经可以对遗址记录材料卷卷精通。在她和同事们的共同努力下，管理处被国家文物局评选为2005年度“全国优秀文物档案单位”。
8月18日，周口店遗址博物馆文物库房，董翠平检查文物标本存放情况。新京报记者 李木易 摄
2013年，董翠平开始担任周口店北京人遗址管理处主任，担子重了、工作多了。上任伊始，正值周口店遗址博物馆新馆建设的关键时期，她没有基建工作经验，年近五十依然从头学起，哪怕是在吃饭的时候，手里的图纸都舍不得放下。
新馆开放的日期已经定下，但迁建的工程量巨大。复杂的建筑结构、展陈设计与主体建设并行的施工方式、20多个单位的对接协调……她扮演着项目经理的角色，一天下来精疲力竭，“晚上躺在床上，脑子里全是这些事”。
当时的监理会、调度会、工程进度推进会等，董翠平都要参加。“你要不懂你怎么提要求？首先你自己要精通，否则别人认为你是外行，人家不一定听。”董翠平认为任何一件事情都是这样，“外行人管内行人，真的要给自己施加压力。”
那个时候，她因为长期熬夜、作息不规律导致血压低。一次她在博物馆内4D影院检查时，突然眼前一黑不慎摔倒，左脚也崴伤了。同事们劝她休息，她却强忍疼痛把施工现场彻底检查了一遍才回到办公室。脱下鞋子，黑紫的左脚已经肿得像个馒头。
提及建设期间最难忘的事情，董翠平卷起裤腿，指了指她右腿膝盖上的一块伤疤。这是有一次董翠平去施工现场检查，一个没留意，“摔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马趴，”她笑称这是给老祖宗好好拜拜了。
2014年，博物馆如期竣工向公众开放。远远看去，周口店遗址博物馆像是原始人遗落在旷野的石器，粗犷、刚硬的折面好似石器的刃口。整个博物馆由南向北逐渐降低，与周边山脉的天际线及自然环境融为一体。
8月18日，周口店遗址监测中心，董翠平查看整体监测情况。新京报记者 李木易 摄
“做文物工作，要耐得住寂寞”
“猿人洞是周口店遗址群中最著名的一处，猿人洞保护工程要是做不好，我们就是历史的罪人！不能如期竣工，我就回家。”2015年10月，备受瞩目的周口店遗址第1地点（猿人洞）保护建筑工程开工建设，董翠平早早就给自己立下了“军令状”。
董翠平把这项工程比喻为“在刀尖上跳舞”。保护工程是在文化遗产核心区施工，稍有不慎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和影响，施工之前已经进行了七年论证。
由于是在文物本体上方施工，且是永久性保护设施，管理处特意委托专业机构设计了工程监测系统方案，针对施工中的振动，建成后的基础沉降、结构受力、结构变形等进行监测和数据分析，以确保保护设施安全稳定。
2018年，“十年磨一剑”的猿人洞保护建筑工程如期竣工，异形曲面造型的双层钢架结构，将现代文明的领先科技深深烙印在远古文明的历史长河。让董翠平更骄傲的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前来参观的专家对此一致好评。此外，猿人洞保护建筑工程还荣获中国钢结构金奖、亚洲建筑师协会保护类建筑金奖、“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亚太地区文化遗产保护奖”创新奖等。
做文物保护工作需要耐心，董翠平数次强调，“实事求是说，做文物工作，要耐得住寂寞，更多是要能静下心来做这份工作。”在她看来，这个工作的意义，就是能让周口店遗址多存在一年是一年，让一代一代的人看到。
“将周口店遗址打造成房山旅游发展的金名片、成为世界遗产的典范”，是董翠平一直牵挂心头的事情。面对任重道远的《周口店遗址保护规划》的落实和《周口店国家遗址考古遗址公园规划》的建设，她始终干劲十足。
2023年5月，北京市文物局公布了《周口店遗址保护规划(2021-2035年)》，明确2026年至2030年，周口店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建设将全面启动，以周口店北京人遗址、金陵、十字寺遗址等为载体，整体建设周口店“人之源”文化公园。在董翠平看来，遗址保护规划以保护为主，遗址公园的规划是在保护的基础上如何促进区域经济的发展。
董翠平还有两年就退休了，她说自己依旧是那个“来了周口店就不想走的人”。有人说，她在这待的年头可不短了，几次来都看到她在讲解。
提到退休后的生活，董翠平希望把自己的收获传播给每一位对古人类学、考古学感兴趣的青少年、学生，她笑着说，“打算再回来当个志愿者。”
新京报记者 李聪
编辑 袁国礼
校对 吴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