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底缅北诈骗①｜惊魂59天！园区高墙电网、保安荷枪实弹、一个人能卖25万到30万……想挣大钱却沦为“猪仔”
起底缅北诈骗①｜惊魂59天！园区高墙电网、保安荷枪实弹、一个人能卖25万到30万……想挣大钱却沦为“猪仔” 编者按：
最近，电影《孤注一掷》的热播，将人们的视线拉到电信诈骗的重灾区——缅北。电影真实还原了电信诈骗的可怕一幕，但类似的事情几乎每天都在上演。一方面，有人落入了高薪的陷阱，在蛇头的帮助下偷渡到这些地区实施诈骗。另外一方面，他们诈骗的对象都是国内的人员，动辄几十万甚至上百万。据央视报道，针对这一情况，今年8月15日到16日，中泰缅老四国联合举行针对本区域赌诈及衍生的人口贩运、绑架、非法拘禁等犯罪的专项合作打击行动启动会。四国共同建立专项行动综合协调中心，严厉打击本区域电信网络诈骗和网络赌博犯罪。
这些被困人员是如何被骗到境外、电诈园区里又是如何抓准老百姓的心理实施诈骗，解救的过程中又有哪些惊心动魄的故事……即日起，本报推出“起底缅北诈骗”系列报道，通过采访归国的被困人员、参与解救的志愿者以及公安民警等，全方位探寻缅北电诈的真实影像，也为更多的潜在受骗人员提供警示。
半岛全媒体首席记者 孙桂东
第一个月培训，以后每月15万起步，完不成业绩就会被电击、拳打脚踢……被亲戚忽悠去挣大钱，河南洛阳小伙郝振东（化名）偷渡到缅北电信诈骗园区里，被要求做“杀猪盘”诈骗。经历了59天噩梦般的生活后，他在江西南昌警方以及当地线人的帮助下，成功逃回国内，通过自身的经历，他成为了一名反诈宣传者。国内的人员如何偷渡出境，电信诈骗脚本如何抓住受骗人心理，电信诈骗产业园里是如何工作的，被困人员要想逃离又面临哪些难题？9月7日，记者专访反诈宣传者郝振东，通过他59天的缅北经历，解开这一地区神秘的面纱。
想挣大钱却沦为“猪仔”
今年40岁的郝振东是一名反诈主播，在抖音短视频平台上有12.6万粉丝。2020年，因为做生意失败，他欠下了200多万元的债务。最终，在一名家里小叔的介绍下，准备到缅甸去挣大钱。
“当时说一个月最少五六万，干得好能挣七八万”，郝振东说，一方面是亲人介绍，另外一方面确实很动心。在此之前，他经营过网游代练公司，属于一个挣钱比较快的行业。听到小叔说，在缅北这个地方当客服就类似于信用卡套现，属于打擦边球的模式。所以，他就打算跟着对方去国外闯荡一下，能快速还上巨额债务。
当时接他偷渡的有四波蛇头，从洛阳逐渐到了边境地区。在“蛇头”的带领下，他们从山上爬过去。在那个地方，山路很陡峭，当时一同过去的几个人有点犹豫。“蛇头”直接不乐意了，从后面一脚就踹了下去。
到了这个地方，他已经隐约感觉到不安，并不像是做生意的人，更像是“悍匪”。郝振东说，现在一些自媒体发布信息，说有些人是被迷晕以后带出边境的。以他的亲身经历来讲，可能性非常低。类似于他们这样的爬山偷渡，一个人走路都困难，要背着迷晕的人过去能累瘫。据他了解，基本上都是自愿跟着，在“蛇头”指引下偷渡到境外。
到了缅甸当地以后，他们很快转移到了一个写字楼内。“后来才知道，我们这些人都被叫做猪仔”，郝振东说，国内的人都想着来发财，没想到他们早被别人盯上了。这些园区要从市场上购买“猪仔”，一般是25万元到30万元之间。如果是从其他地方买过来的，家里人想要赎回去，最少要双倍价钱。他是属于“公司”内部员工招来的，员工的提成也就一两万。如果想回去的话，也可以通过“蛇头”联系家属，一般给5万元到10万元左右，就会放行。
郝振东说，当时他做生意破产，家里根本就凑不出钱来。于是，他就想着先在这看看情况，等待时机准备逃跑。
完不成业绩群殴或者电击
“很快，逃跑的念头就被浇灭了，”郝振东说，他们所在的园区，四周都是高墙，门口有荷枪实弹的保安。在园区里，也会有想要逃跑的人。但是只要被抓回来，关水牢是很正常的事。
他们的工作区域就是一个写字楼，跟一般的网络公司差不多，每个人都有一个座位。这些刑罚，都是在办公区域当着所有人的面进行。看着残忍的虐待，谁也不敢轻易逃跑。
在园区里，他负责的主要就是“杀猪盘”，专门针对想要恋爱的女性下手。第一个月刚去的时候，主要是负责学习培训。其实学习的内容也比较简单，整个诈骗的流程都有提前写好的脚本，他们只要按照这个要求来就可以了。
他当时所在的这个园区有70多人，具体看管他们的都有小组长。平时的睡觉、吃饭，跟一般的公司差不多。公司有专门的食堂跟宿舍，都是统一进行管理。每天早晨9点起床，准时到办公楼报道。具体的工作就是根据上头提供的信息，加上对方的好友。每个人每天最少有两个任务量，加上好友以后就要跟对方聊天，逐渐取得对方的好感。
为了促进“感情”的升温，他们一般都会到凌晨一点半才下班。之后，他们才会统一进行休息。每天的工作，都有小组长具体在后面看着，每个月按照任务量来进行考核。
一般情况下，第一个月算是培训时间，没有具体要求。从第二个月开始，最少就要完成15万元。如果完不成业绩的话，就会被随意殴打。一些安保人员都有吸毒的习惯，打人与否完全看心情，就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三四个人一起殴打。“伤害性很大，侮辱性也很强，”郝振东说，有时候还会电击，只要完不成业绩，整个人坐在那里都是心惊胆战的。
在园区接近两个月的时间里，因为一直完不成业绩，甚至很长时间一单都没开，他也成了保安人员的重点照顾对象，在办公楼里挨了七八次打。
若逃跑被抓后果会很惨
“如果我参与诈骗，可能就把自己的后路给断了，而且也不忍心骗那些人”，郝振东说，公司会把自己包装成高富帅，从网络上找一些视频或者照片来美化自己。再加上根据脚本里的话术，对一些女性采取感情攻势，慢慢让对方落入陷阱。
于是，每一次利用公司的账号诈骗以后，他都会再用另外一个账号，告诉对方自己是诈骗公司，不要被骗了。最后，在2021年2月份，他在网上结识了“诈骗对象”杨宇（化名）。跟对方熟悉了以后，他得知对方是一个体制内的工作人员，感觉比较靠得住。于是，他主动跟对方坦白了自己的处境，而且希望对方能帮忙联系解救。
为了证明自己所说的属实，他从公司里偷偷记录了30多条被骗人员的信息。在杨宇的帮助下，通知了南昌警方。刚开始，警方也有所怀疑，但是按照提供的信息一一核实，发现她们很快就要被骗。于是，南昌警方决定从缅北电诈园区里将其解救出来。
整个逃亡的过程也惊心动魄，警方帮其寻找了当地的一个线人，但是需要郝振东自己从园区里跑出来，线人才能接应。为了放松对方的警惕性，他给杨宇转了1000元，然后再让对方转到诈骗公司的账户。一方面是开单了，自己能少挨揍。另外一方面，也是给自己寻找机会。2021年2月28日凌晨3时许，他到了一楼的洗浴中心。因为跟里面的一个小哥比较熟，就谎称累了想在里面睡觉。等到了清晨6点，当地解除宵禁以后他立即联系上线人，顺利逃回了国内。
郝振东说，跟很多人相比，自己是幸运的。整个逃亡过程虽然惊险，有时候都做好了等死的打算，最终在警方的帮助下顺利逃回了国内。但是，很多人想跑回来，如果被抓回去后果很惨。
不过，这其中也有不少是主动滞留在当地的人员。有些人明知道这个地方是电信诈骗，就是想来挣大钱的。对于这一类人员，园区的管理也相对松散一点，取得同意后可以外出。公司会根据诈骗的金额，才有阶梯式提成，从十个点一直到二十六个点。他们明知道自己已经涉嫌犯罪，担心回国之后会被判刑，所以就滞留在那里不愿意回来。
一些年轻人，有些是被“蛇头”用各种高薪理由给骗去。有些年龄小的，甚至只有十五岁。他们到了当地以后，才发现这是电信诈骗。第一个念头就是想逃跑，也不愿意参与犯罪。但是，他们都是公司花高价买来的，要么给他们骗人挣钱，要么就是家里交了足够多的赎金。
其中，很多“蛇头”都是隐藏在国内，利用各种高薪工作为陷阱，到处找人。据介绍，受骗的人员中，以四川、贵州、广西、江西这些区域的人比较多。“如果不开单，也可以选择介绍人过来，也算是完成任务，”郝振东说，园区就有一部分跟他一样被亲戚朋友给骗来的。
回国当反诈主播警示大众
回国以后，郝振东也从事过多份工作。幸运的是，当时他没忍心欺骗的那个姑娘，两人在线下相见后如今结为了伴侣。
2022年10月份开始，郝振东在网络媒体上开通了短视频账号，将自己的受骗经历拍成视频发出来以后，很快就得到了大量关注。
尤其是一些有过受骗经历或者有家人被困在缅北的网友，纷纷在平台上留言咨询。“跟很多人相比，我跟对象可能都是幸运的，”郝振东说，他们一个身在电信诈骗的老巢，没有去骗过人，另外一个没有被骗。但是，他在缅北的50多天时间里，每天都会看到有其他人开单，有时候多达几十万元甚至上百万元。
为了帮助更多的人，他开始公开露面接受采访，然后每天晚上开直播，讲述缅北的经历。同时，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对于网上的一些不实信息进行分析。他把缅北的被骗经过，拍成一些短视频，希望能帮助更多的人提高反诈意识。随着《孤注一掷》的热播，他的短视频账号也快速得到了很多人关注。记者看到，目前他的抖音账号已经有12.6万余粉丝。每条视频下面，都有上百条留言。有一些粉丝留言，看到他的亲身经历，才意识到那里的可怕，并不是什么淘金的天堂。你去哪里可能想着挣大钱，人家那里看到的是一个个能挣钱的“猪仔”。
郝振东说，他当时坚决不肯骗人，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如果一旦参与了诈骗，“小组长”就会给你洗脑，已经参与诈骗了，回国也得坐牢。你在这要是好好干，说不定还能挣点提成。“他们就是想方设法，断了你的回头路，让你死心塌地干活，”郝振东说，一旦你犯罪了，让他们觉着被套牢了，管制也会稍微松一点。即便给你提成，你也带不回国内。他们会想方设法诱骗你参与赌博、吸毒。挣到的钱很快花光了，你又会努力去骗钱，如此循环往复成为他们挣钱的工具。
小贴士 如果有亲属被困等 欢迎拨打96663热线
据介绍，缅北作为电信诈骗的重灾区，仍有不少被困人员。前一段时间，中科院博士被困缅北，再次将人们的视线拉回到这里。在大使馆以及警方的多方努力下，他最终被成功解救。
在解救的过程中，有不少当地志愿者，提供了重要的帮助。其中，“阿龙”（化名）属于在当地名气比较大的一名志愿者。记者联系“阿龙”了解到，由于在当地做生意，他跟园区的一些人员都比较熟悉。一般的解救过程，他们都是作为中间人，跟园区取得联系以后，跟对方协商将人解救出来。
“阿龙”说，很多的解救最后都是家属通过蛇头，交纳了赎金，最后对方同意放人。也有一些案例，园区迫于各方压力，最终选择妥协放人，但是目前这类情况比较少。不过，各国开始重点部署打击以后，对他们的影响很大。
记者了解到，当地有不少志愿者也在从事协助警方破案以及解救人员的工作。防范打击电信诈骗，需要全民共同参与。如果市民或者读者有遇到类似亲属被困，或者有能够参与解救工作的志愿者，都可以拨打本报热线96663，一起参与到全民反诈的行动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