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的田野
本报记者 王可心
京科糯鲜食玉米走进外国超市 市农业农村局供图
北京杂交小麦引种到“一带一路”共建国家 市农业农村局供图
北京杂交小麦大规模组合测试 市农业农村局供图
中国人到底有多爱吃鸡？在我国，鸡肉消费量仅次于猪肉，是我国第二大消费畜禽肉类。白羽肉鸡占据着我国鸡肉消费的半壁江山，然而它的种源一度100%靠进口。直到平谷峪口禽业自主培育的“沃德188”等白羽肉鸡新配套系横空出世，成功打破了国外种源的垄断局面。今年6月，“沃德188”搭乘航班飞往坦桑尼亚，标志着我国肉鸡品种实现了从进口依赖到远销海外的华丽逆转。
本周，第三十届中国北京种业大会在通州区于家务国际种业科技园召开，亮出了北京近年来种业振兴的新成果。京牌良种，不仅让市民越来越有口福，而且在领跑国内种业发展的同时，渐渐香飘海外。
国家农作物种质库 市农业农村局供图
“羽”翼渐丰
6月16日，大兴国际机场口岸，1.65万羽“京红1号”高产蛋种鸡和“沃德188”白羽肉种鸡经北京海关检疫合格后，搭乘航班前往8000多公里外的坦桑尼亚。这是我国自主培育的种禽首次出口，也是国产畜禽品种向国际市场迈出的标志性一步。
1987年，大陆第一家肯德基落户北京前门，随之开启了白羽肉鸡的繁盛时代。白羽肉鸡生长速度极快——40天上下便出栏，消耗饲料少——料肉比仅1.5左右。如今我们在市场上购买的冰鲜鸡肉，以及餐馆、快餐店所享用的炸鸡等，基本都来自于它。如此重要的肉鸡品种，却一度100%依赖进口。
白羽鸡的代际结构呈金字塔形，进口的白羽肉鸡仅仅是祖代种鸡，在国内经过三代繁育后出栏成为商品鸡。但是，祖代种鸡的巅峰期只有1年左右，此后生产性能降低，必须更新换代，所以祖代种鸡需要年年引进。
种源受控，不仅意味着高昂的成本，更重要的是，如果遇上禽流感、国际贸易等问题，整个产业链都会受影响。曾经在多国暴发的禽流感就令中国白羽肉鸡引种进口被迫中断半年。
这样的受制局面持续了约40年的时间。2021年年底，经国家畜禽遗传资源委员会审定通过，来自北京平谷的峪口禽业“沃德188”，与圣农集团“圣泽901”和新广农牧的“广明2号”同批通过品种审定，结束了白羽肉鸡种源“卡脖子”的时代。
如今，“羽”翼渐丰的中国蛋鸡肉鸡，正沿着“一带一路”走出国门，为世界提供新的选择。“此次出口坦桑尼亚的种鸡在当地已经生活了近三个月，成活率达到97%。这次出口，在国际上引发了关注。”华都峪口禽业副总经理吴桂琴说，相关消息发布后，很多国家与地区的企业纷纷抛来橄榄枝，目前公司已经与埃塞俄比亚、安哥拉、巴基斯坦、沙特阿拉伯、加纳、马来西亚、菲律宾、老挝等多国探讨进口中国种鸡事宜。
小麦留洋
同为诞生自北京的杂交小麦，也开启了海外生活。由北京市农林科学院杂交小麦研究所首席科学家赵昌平带领团队研究的“京麦系列”杂交小麦，已在巴基斯坦、乌兹别克斯坦等共建“一带一路”国家试种成功。
作物的杂种优势利用，在玉米、水稻、蔬菜等作物上都取得了广泛应用，产生了巨大的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但在小麦身上，却是一项世界性的难题。
“水稻和玉米是二倍体，而小麦是六倍体，遗传机制更加复杂。这就相当于，别人开会是两个人商量，而我们需要六个人拍板。”赵昌平说。21世纪初，由他带领的研究团队创建了中国二系杂交小麦技术体系，“京麦”系列杂交小麦在全球率先实现从“0”到“1”的跨越，破解了前人长达百年的技术瓶颈。
这一成果，吸引了国际社会的热切关注。2009年6月，巴基斯坦驻中国大使馆主动联系北京市农林科学院，希望开展合作。然而，千里扎根，谈何容易。
小麦是巴基斯坦的第一大粮食作物，种植面积900万公顷，但平均亩产却不到200公斤。“干旱、少雨、高温、盐碱地、病虫害严重……巴基斯坦的土地不具备高产条件。”赵昌平带领科研团队每年都要到巴基斯坦进行多次考察，一待就是半个多月。为了加快育种过程，2015年研究团队选中了与巴基斯坦地理环境相似的云南元谋，建立了试验基地，与巴基斯坦方面同步进行种质改良和品种筛选。
经过十余年的努力与交流合作，北京市农林科学院初步建立了覆盖南亚、西亚和中亚区域的杂交小麦联合测试示范网络。京麦系列杂交小麦在巴基斯坦大面积展示示范，最高增产达50%以上。即使在去年遇见罕见极端高温的情况下，示范区的最高亩产依然突破400公斤。
不仅如此，还有更多的北京籽种正迈向国际市场。由中国水产科学研究院、北京市农林科学院研发的杂交鲟鱼新品种，每年向越南出口鲟鱼苗2000万-3000万尾。
诞生自北京市农林科学院玉米所的“京科糯2000”，引种足迹已遍布五大洲的50多个国家和地区。仅在越南，每年种植“京科糯2000”就超过百万亩，占越南种植面积的60%以上。
“京研快菜2号”苗用白菜与“国夏3号”小白菜在东南亚国家畅销；小型无籽西瓜“京玲”“京珑”种子销往西班牙等欧美发达国家，成为引领高端市场的新宠。
经神舟十号飞船搭载后选育而成的太空芦竹 本报记者 白继开摄
科技+政策
在密云区东邵渠镇西邵渠村的科技小院旁，来自中国农业大学的师生在村里种植的40亩玉米熟了。白白嫩嫩的籽粒，闻着像牛奶，吃起来香甜。“这个品种叫作冰糖牛奶鲜食玉米，生吃或是煮熟都可以。”科技小院的研究生冯斐靖说。
在京郊，玉米种植的品类已经得到了极大丰富，仅鲜食玉米品类中，糯玉米、甜玉米、甜加糯、甜味糯、高叶酸、高花青素……层出不穷的新品种极大丰富了人们的味蕾体验。玉米，不再是只能填饱肚子的粗粮，而是能满足市民个性化需求的尖货。
玉米新品层出不穷，得益于硬核的科技支撑。北京市农林科学院首席科学家赵久然介绍，北京作为鲜食玉米育种高地，集聚了国内一流的鲜食玉米育种团队及多家鲜食玉米头部企业、科研单位与种子企业，在全国处于领先地位。目前已建成全球最大的玉米标准DNA指纹库，涵盖10万多个品种，在分子层面上实现了玉米的“身份证”大数据信息化管理。不仅是玉米，北京市农林科学院还在国际上率先构建了西瓜、南瓜等作物的全基因组图谱与变异组图谱，抢占了蔬菜种业技术的制高点。
北京缺水少田，不以农业规模见长，却为全国的农业发展作出了突出贡献，引领种业前沿科技发展。“京”字号籽种持续领跑全国，为国产良种闯入国际市场奠定了坚实基础。我国历来是农业大国，但不是农业强国，总体来说，在育种的科研实力上，与国际最前沿的梯队还有一定差距。从全线跟跑到部分领跑，这样的突破对于国家粮食安全和种源自主可控有着里程碑式的重要意义。
自2010年首次提出建设“种业之都”的目标以来，北京市不断完善顶层设计，先后出台《北京现代种业发展三年行动计划（2020-2022年）》《北京市种子条例》《北京种业振兴实施方案》等一系列重要文件。北京市财政三年支持1.5亿元，组织实施了10个北京优势物种种质创制和品种选育联合攻关项目。2022年，引进创制优质种质资源214份，形成优良自交系90个，培育绿色优质多抗新品种55个，在京展示示范推广37万亩，在奶牛、蛋鸡、肉鸭基因组选择参考群体上取得了阶段性成果。
守护根基
种业创新并非一蹴而就，每一步突破都来之不易。种质资源保护，正是农业育种创新这座大厦的地基。
在北京市种子管理站品种登记管理科科长窦欣欣的手机里，珍藏着一张照片，乍一看，屏幕里的植物蔫头耷脑，细细的杆上顶着一个“爆炸头”，1米6左右的高度，正像河边的细芦苇。“这是一株野生的高粱。”窦欣欣说，野生新品种虽然在产量、口感等方面表现一般，但抗逆性基因资源更强，将为品种改良提供新的素材。
野高粱的发现不是孤例。2019年北京市启动了农作物种质资源普查与收集行动，三年时间里对海淀、门头沟、房山、通州、顺义、大兴、昌平、平谷、怀柔、密云、延庆11个涉农区开展了农作物种质资源的全面普查，共征集调查资源786份。窦欣欣介绍，几乎每个区都发现了新资源，比如房山的大米豆，长得像大米，但实际上是一种豆子；顺义前鲁村有一种水稻，据传是康熙年间的贡米；怀柔青谷子，外壳是青色的，里面是小米；延庆发现的八棱脆海棠，果实口感脆生，酸甜味；还有平谷的红芽香椿、海淀的玉巴达杏、昌平的野高粱、大兴的野玉米。目前这些新资源均已被收录进国家资源库（圃）中。
目前，第三次农作物种质资源普查工作已经全面完成，畜禽遗传资源普查和首次开展的水产养殖种质资源普查工作仍在进行中，已登记畜禽资源23个畜种189个品种，覆盖862个水产养殖主体、72个物种。
进行农业种质资源普查和保护，是推进种业振兴最重要的基础性工作之一。在北京，保存着全国数量最多的种质资源，16个国家级保护单位共保存了401.8万份种质资源，21家市级保护单位共保存了9.2万份种质资源。
不仅如此，北京还针对地方特色物种实施了专项保护，包括北京鸭、北京油鸡、宫廷金鱼、鲟鱼4大类16个品种。
筑巢搭台
北京集聚的顶尖科技资源、丰富种质资源为种业创新提供了源动力。从科研成果到种业产业化的转化，同样是种业振兴的重要环节。
9月11日，第三十届中国北京种业大会再度起航。在通州区于家务国际种业科技园区，北京市农林科学院通州基地的200亩展示田中，种植了该所近两年创新培育的近百个玉米品种和2000多个蔬菜新品种。
为了推动科研创新成果落地，根据各区种业发展基础优势，北京在全市建立了三个种业创新示范区，分别为平谷区畜禽种业创新示范区、通州区农作物种业创新示范区、延庆区林果花草蜂药种业创新孵化基地。
——在平谷区，依托国家现代农业产业园建设，发挥畜禽种业资源聚集优势，建设第二蛋鸡原种场，落实种猪、奶牛、北京油鸡等育种工程项目，打造国家级畜禽种业创新基地，建设“农业中关村”。
——在通州区，已建成3万平方米会展中心、8.2万平方米科研大楼、3万亩育种展示基地，聚集了60多家国内外知名企业和科研院所，正在谋划建设国家微生物种质资源库和生物育种产业化基地，搭建基因挖掘平台和育种加速器等公共服务平台。
——在延庆区，以世园公园为核心，整合延庆区世界马铃薯大会园地和世界葡萄博览园等资源，建设林果花草蜂药种业创新孵化基地，为种业创新提供服务保障。
此外，种业头部企业也在加速集聚。目前，全市共有种企382家，其中31个企业和机构入选国家种业振兴阵型企业，农作物和畜禽入选企业居全国首位；“育繁推”一体化企业10家，占全国8%；外商投资企业10家，占全国的30%。
2022年，北京市育种发明专利授权359件、植物新品种权授权255件，分别位居全国第一、第三。“农作物新品种的研发耗时长、耗资大、专业性极强。植物新品种权授权量的增加，反映出北京种业科研实力的不断提升。”北京市种子管理站行业管理科郭慧杰说，纵观近十年北京各科研院所及育种企业审定品种数量，来自种业企业的审定数量占比由48%上升至75%，从这一数据中也能感受到北京育种市场的繁盛。
根据最新出台的《北京种业振兴实施方案》，北京将深入推动实施“4520行动计划”，围绕农作物、畜禽、水产、林果四大领域，实施种质资源保护利用、种业创新攻关、种业企业扶优、创新基地提升、创新环境优化五大行动，落实了二十项重点任务。
未来，北京将发挥在种业科技创新方面的显著优势，聚集资源、凝聚力量，把发展现代种业融入国际科技创新中心建设，充分发挥科技和人才优势，全力打造“种业之都”，为国家种业振兴贡献北京力量。
专家观点
以全球视野聚力打造“种业之都”
温常龙
当前，粮食和重要农产品稳定安全供给成为很多国家的头等大事，也对全球种业发展提出新要求。
近10年来，中国和国外先进水平的差距正在缩小，个别品类的育种水平已经和国外齐平，甚至在西瓜、黄瓜等蔬菜作物育种领域已经超越了国外同行业。特别是中国的园艺蔬菜产品正在走一条高品质、营养健康、适宜现代饮食的新路子，中餐、中国食品、中国园艺产品在国际上越来越受到欢迎，越来越多的“京字号”优质种子开始走出国门。目前北京市农林科学院蔬菜研究所的京研系列优质蔬菜良种出口到美国、日本、俄罗斯等20余个国家。
种业振兴，北京先行。作为国内种业发展的领航者，北京建设“种业之都”必须站在全球视野，瞄准关键核心技术攻关，实现种源自主，同时进一步支持企业在全球布局研发中心和销售网络，提升海外市场占有率和竞争力。此外，要加大对知识产权的保护力度，保护创新的积极性。
（作者系北京市农林科学院蔬菜研究所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