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轻拂,青石板上闪烁着露珠的光泽。慧明禅师手握竹帚,轻扫着落叶,清脆的声响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就在这时,山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年轻僧人怀素匆匆而来,衣襟上挂着夜露,眼神中透出疲惫与愤怒。
“师父!”他跪倒在苔痕斑驳的石阶上,声音中满是激动,“我昨日去城里讲法,那些人竟然将经卷扔在地上!”怀素愤愤不平,拳头重重砸在青砖上,惊起了梁间筑巢的燕子。慧明禅师微微停顿,竹帚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扫起几片银杏叶,打着旋儿:“你可还记得为师教你的‘应病与药’?”
怀素猛然抬头,晨光刺得他眯起眼睛:“我讲‘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他们却笑我迂腐;讲‘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他们骂我疯癫。难道我也要像市集的说书人那样……”话音未落,他便看见师父嘴角扬起的笑容。日头渐渐爬上东墙,师徒二人已坐在溪边的巨石上,溪水潺潺,桃花瓣随水而去。
“痴儿,看这水迹。”老禅师指着石上的湿痕,笑道,“你执着于经文,就如同执着这瞬息即逝的水痕。须知,佛法存在于天地之间,在贩夫走卒的汗水中,在绣娘针尖的丝线里。”正午时分,蝉鸣声声,怀素换上了粗布短打,跟随师父来到集市的茶寮。
说书人正讲到关键之处,木惊堂拍得震天响。慧明禅师突然抓着弟子挤到前排,往铜盆里扔了一枚铜钱。“话说那黑旋风李逵……”说书人声情并茂,老僧却忽然合掌轻笑:“施主且慢,老衲有个更妙的结尾。”在众人哄笑声中,禅师竟学起李逵的腔调,将《金刚经》的“应无所住”四字编成快板,惹得满堂茶客捧腹大笑。
怀素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他看到师父从袖中摸出一个泥人:“诸位且看,这泥人捏的是李逵,但若剥去衣甲……”泥人外衣轻轻剥落,露出内里的袈裟,“诸位看客,何尝不是披着各色皮囊?”
茶寮内瞬间安静,穿绸缎的员外、补衣裳的农妇、戴方巾的书生,人人注视着那尊渐显佛相的泥塑。不知谁先合掌,随即满堂响起“阿弥陀佛”的嗡鸣。暮色渐浓,师徒在灶房煮茶。怀素凝视着袅袅茶烟,忽然轻笑:“原来‘曲学阿世’是这样的滋味。”
禅师往铜炉添了一片沉香,笑道:“是那说书人借老衲之口传法,还是老衲借说书人之台说法?”火光映照着老僧的皱纹,犹如沟壑般深邃,“当年维摩诘居士称病卧榻,天女散花不沾其身,因他早已证得‘不二法门’。”
茶汤沸腾,咕嘟声中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慧明禅师忽然捏起茶匙当琵琶,且歌且舞:“赵州八十犹行脚,只为心头未悄然。及至归来无一事,始知空费草鞋钱……”荒腔走板的调子惊飞了宿鸟,怀素却看见师父眼角细纹中盛着月光。
三更鼓响时,老禅师带着弟子摸黑上山。山道拐角处,慧明忽然拉着弟子躲进灌木丛。怀素疑惑不解,忽见两个醉汉勾肩搭背而来,口中哼唱着白日听来的快板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含糊的唱词随风飘散,怀素心中震动。待醉汉远去,老禅师拨开露水的枝叶,月光下笑纹如菊:“听见了?佛法早已化作酒嗝,在他们肚肠里转了三转。”
山门在望,慧明禅师忽然驻足。夜风掠过竹海,涛声如梵唱。老僧从褡裢中掏出那尊泥佛,轻轻放在青石上:“明日你去瓦市,找那卖糖人的老王。就说慧明要个能吹出《心经》的糖人儿。”怀素张口欲言,却见师父眼中映着满天星子:“当年达摩西来,若只知面壁枯坐,怎会有拈花微笑?佛法东渡两千年,早该化作春雨,润物于无声处。”
晨钟破晓时,山道上晃动着一个青布包袱的僧影。怀素握着师父给的糖人,琉璃般透亮的《心经》在晨光中流转。他忽然想起昨夜醉汉的哼唱,嘴角不禁微微上扬——原来真理披上幽默的外衣时,连露水都闪烁着智慧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