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4日,克拉玛依市公安局网上追逃电信诈骗犯罪嫌疑人王友(化名)从中缅边境猴桥口岸入境。经历了一年多偷渡境外的黑暗生活,他最终选择回国自首。
9月13日,经克拉玛依警方审核批准,记者进入羁押场所,与王友面对面交谈,听他讲述这段经历。
▲9月13日,记者进入羁押场所采访了王友。
“本想偷渡出去赚钱,结果被卖到了缅甸”
2020年12月,克拉玛依市民刘女士因虚假理财被骗300余万元报警。至2021年4月,警方在江西省陆续抓获4名犯罪嫌疑人,此案经法院审理,4人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
今年40岁的江西人王友就是这一犯罪团伙成员之一,当年12月底已偷渡出境。“当时并不知道警察在找我,就想着‘出去’能挣大钱。”王友告诉记者,朋友说偷渡到柬埔寨的费用不用他出,去了之后干得好的话每月可挣3万元。
2020年12月21日,王友从赣州乘飞机到了南宁,与“蛇头”见面。随后,他上了一辆越野车,几天后来到边境,他跟着“蛇头”步行进入越南境内,又乘坐大巴车走了三四天,来到胡志明市。
“司机让我们路上谁都不要说话,休息吃饭也是他安排。”压抑的气氛让王友感到紧张,随后转乘其他车辆来到金边,他被带到了一个园区的别墅。
王友说,园区相当于一个大型小区,有餐饮、娱乐和医疗场所,里面的人从事电信诈骗、网络赌博和盗窃虚拟货币。他要做的“工作”则是在园区小卖部帮别人换汇“洗钱”。
因为当时新冠肺炎疫情爆发,园区的“业务”停滞,王友并没有实现发财梦,虽然每天有吃有住,但这种日子令他不安,他也没有和家人联系。
后来,他发现别墅的主人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甚至有些诡异,不禁心里发毛。一天,王友听到那人和其他人说:“王友天天白吃白喝,不如把他卖了。”
“在这里,我多次听到把人绑架卖到诈骗园区的事,抖音上刷到的也都是类似的视频。”虽然没有护照出门可能被抓,但恐惧万分的王友还是设法逃了出来。
他找了个废纸箱睡了两天,打听到金街华人多,就用微信钱包里的1000元钱换了美金,走进了金街的赌场。“可以睡在沙发上,有免费的饮料,我也小赌一下挣点饭钱。”王友说,在赌场,他认识了一个热心的“朋友”,人家介绍他在一家色情会所打工。
“这份工我干了小半年,因为当时好多诈骗和网络赌博‘公司’都被端了,会所生意也不好。”王友萌生了偷渡到泰国的想法。“也想家了,听说从泰国回国会容易一些。”
还是这个“朋友”帮他联系了“蛇头”,一路走着,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到。途中,王友打开手机里的地图软件,惊恐地发现他已进入缅甸境内。
“天天想着千万不要被人卖掉,结果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我还是被卖了。”说这话时,王友苦笑一下。
“被关过小黑屋也进过水牢,最绝望的是我又被人给卖了”
2023年1月,王友被送到缅甸东部妙瓦底旁边的一个度假村。“后来了解到,这是一个新建的园区,有十几二十家电信诈骗‘公司’,规模大的有七八百人。”
第二天,王友被带去办理“入职”手续,就是填一个表格,他在上面写的名字是“陈浩”。他说,这里所有人都是假名字。
王友所在的“部门”是一个80人左右的“推广部”,用写好的剧本和准备好的话术去搞电信诈骗,需要在社交平台上发布信息,和人聊天,一步步把对方引入骗局。“我在电脑上打字太慢,他们让我练习,我练了两个多月还是很慢,‘公司’里管事的人就开始打我。”他说。
体罚的手段很多,王友挨过电棍和橡胶棍,被关在小黑屋十几天,还被关了两天水牢。他说,水牢就是像狗笼一样的铁笼,把人关进去沉水里,人家怕他饿死,倒也给他送饭。
王友所在的宿舍住了7个人,说是舍友,但大家基本都不敢交流说话。“谁也不相信谁,万一哪句话传到公司管事的人耳中,就会换来毒打。”
进了园区,王友的手机被收走,又发了新的,注册了新的微信号,加入了“工作群”,办公区域禁止携带手机。王友身边有人试图报警,被查到后挨了一顿打。
向“公司”报备后,在人看管下,“员工”们还是有机会和家人联系,但王友没有这么做。他语气凄凉地说:“讲实话家人会担心,而且这种情况下,什么牵挂都是徒劳。”
在园区内部,王友的活动空间相对自由,但不能出园区。园区被铁丝网围了起来,每隔一段就有监控,还有专人把守,门口有保安,基本上插翅难飞。
到了5月下旬,王友和其他“同事”经批准被专人带出园区看病,趁这个机会,他逃了。
“我藏在一个巷子里,过了很久才敢出来,然后找到一个华人开的饭馆,问老板要不要工人,管吃管住就行,于是我就留了下来。”王友在饭馆里干了一个月左右,有一天,老板让他跟着一起去送餐,餐送到之后,对方就不让他走了。
“今天起你就是我们‘公司’的人了,你老板把你卖给我们了。”听到这句话,王友彻底崩溃,这是他第二次被卖,绝望和无助淹没了他。
“走进中国境内那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新的园区和之前那个情况大致相当,新的“公司”也从事电信诈骗活动。两次被卖,深深刺激了王友,他终于鼓起勇气和妻子联系。
“我老婆说,新疆的警察一直在找我,让我和他们联系一下,看有没有办法回国。”王友根本不敢和警方联系,也不相信自己还能有机会回去。
在王友混迹境外各种场所的这段日子里,克拉玛依警方一直没有放弃对他的追查。“我们得知他已出境,于是从家人那边找突破口。”克拉玛依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民警郝梓博说。
民警两次前往江西,向王友的妻子、父亲和哥嫂做工作,讲法律、讲自首从轻的政策,也讲亲情,希望他们联系到王友后,能规劝他回国自首。
“刚开始很难取得王友家人的信任,我们申请江西警方提供帮助。”郝梓博说,江西警方十分重视,大力配合,也多次给王友家人做思想工作。随着联系越来越密切,沟通越来越顺畅,诚心换诚心,民警终于与王友家人达成共识。
当从王友妻子口中得知王友有回国意愿,民警趁热打铁,继续动员。郝梓博说,事实上王友也在分析利弊——回国自首,可以从轻或者减轻处罚,承担法律责任之后可以回归社会。国家打击电信诈骗犯罪决心强、力度大,一旦被引渡回国,他依然要面临法律制裁。
王友想通之后,接受了家人规劝。他向“公司”“主管”说,我身体不好,也没有业绩,家里人可以筹钱交赎金,放我回去吧。最终“公司”同意了。
王友的家人四处筹钱,打来一笔款,其中16.8万元给了“公司”,“公司”向当地军阀报备,王友又给军阀支付了5000元的好处费,才被军阀交给“蛇头”,而“蛇头”的收费则是3万多元。
回国路上,王友一直忐忑不安,因为手机被“蛇头”收走,他担心“蛇头”不讲信用,将他再次卖掉。“如果再被卖一次,我死了的心都有了。”他说。
当来到云南腾冲的猴桥口岸,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进到中国境内的那一刻,王友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释然,“提心吊胆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感谢警察一直给我家人做工作,虽然回来后我要接受法律制裁,但我能看到以后的路,老婆说她会等我,女儿6岁了,期盼能见到她的那一天。”王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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