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眼看市】
为“金砖R”寻找到稳定与安全的“价值锚”是值得探究的更深层问题,因为只有这样,“金砖R”才能被市场所接受并广泛流通。除了经济一体化要求外,最优货币区理论强调创建共同货币需要成员国之间经济实力的大致均衡。
张锐
自从俄罗斯与巴西国家领导人提出构建金砖国家共同货币以来,过去一年多的时间中,金砖国家高层会议和国际权威金融机构都从不同层面对此展开了一定程度的探讨,而且势必还将深入下去。一个可能性的动作是,2024年在俄罗斯喀山举行的第十六次金砖国家领导人峰会上,大概率会就共同货币的创建问题展开集中磋商。
替金砖国家共同货币取名是一个饶有趣味的话题,对此有人提出用“金砖元”或“金砖币”,有人建议使用“金元”,而最有代表性的是提议用“R5”,理由是金砖五国核心成员主权货币的首写字母都是R,如中国人民币(RMB)、巴西雷亚尔(Real)、南非兰特(Rand)、俄罗斯卢布(Ruble)、印度比索(Rupee),甚至有人提出可以用“R币”(下文统一用“金砖R”的表述)作为名称,因为除了目前上述五国法币首写字母为“R”外,沙特里亚尔(Riyal)和伊朗里亚尔(Rial)的首写字母也是“R”,甚至埃塞俄比亚比尔(Birr)也带有“R”。
为取名煞费苦心的同时,就“金砖R”产生方式所展开的讨论更为活跃。包括高盛等主流机构认为可以从金砖国家的现有法币中择优推出,即币值最稳、信用度最好、国际结算占比最高的主权国家货币可作为“金砖R”,在这种语境之下,除人民币外再别无二选。的确,人民币是金砖国家法币中唯一纳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特别提款权(SDR)篮子中的货币,同时也是第三大国际货币,而且人民币货币互换国已扩大至40个国家和地区,从货币竞争的角度看,足以承担起“金砖R”的角色。但须注意的是,人民币升级为“金砖R”意味着其他金砖国家同时丧失铸币权以及独立货币政策,情感上任何一国都不会接受,而且国内资本项目尚未完成自由兑换,若策应共同货币放开资本项目,人民币能否可以满足金砖国家的巨量流动性需求还真难下定论。
既然连人民币这样的优质货币都不适合充当“金砖R”,有人就提出了“1+N”的货币体系,即N个国家的汇率一起钉住一个中心国家的货币,同时实际贸易行为可以在中心货币与边缘货币中自由选择,只是这种观点与本币结算没有本质区别,而且一旦中心国家出现金融波动与经济危机,很容易传染至其他国家,并且金砖国家只是一种松散的经济联合体,“1+N”货币合作机制牵引下任何一个国家发生战争、经济危机等内外部冲击,都必然波及到其他国家,这种情况下就很容易发生历史上意大利里拉和英国英镑相继退出欧洲货币体系的同样结果。
在“1+N”货币体系构建基础上延伸出来的代表性方案是平行化货币体系设想,即各国保留主权货币,同时建立“金砖R”,前者确保各国货币主权以及货币政策职能稳定运行,后者参考SDR在金砖国家货币篮子的基础上形成,实际过程中首先可以考虑将“金砖R”用于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和应急储备安排的内部记账,也可作为金砖国家政府交易的会计记录,还可充当成员国中央银行之间的资金交易载体,同时双边或多边交易时只能使用“金砖R”,由此引导成员国的资产积累既非贸易关联方的主权货币,更不是美元等第三方货币,而是“金砖R”,此时,“金砖R”也执行了贮藏手段的职能。
为“金砖R”寻找到稳定与安全的“价值锚”是值得探究的更深层问题,因为只有这样,“金砖R”才能被市场所接受并广泛流通。历史上黄金曾是美元的锚定物,但由于欧洲等国对黄金的大量买进与囤积进而对美元流动性形成巨额需求,美国在无力供给的情况下宣布美元与黄金脱钩,显然,“金砖R”若锚定黄金,不排除会遭遇如同美元那样的尴尬,而且黄金价格波动频繁且剧烈,以此为锚定基础的“金砖R”及其储备价值必然表现出非常大的不确定性风险,市场因此很容易对其“用脚投票”,至于石油等任何其他大宗商品或一篮子大宗商品都有着如同黄金那样的缺点,自然也难以担纲起“金砖R”价值锚定物的大任。
但一个可以扩开的思路是,虽然目前的大多数现代货币都不能兑换成美元或其他国际流动货币,但可以自由兑换成主权债券,这些债券具有流动性、有偿性特征,并且信用风险很低,因此,一种极富代表性的观点建议用金砖国家集体背书的债券作为“金砖R”的锚定物,而且尽可能选择短期债券作为价值基础,以最大程度降低市场的违约担忧,从而提升“金砖R”的安全韧性,而恰恰在债券发行方面,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正在积累与沉淀相应的操作经验。数据显示,继前不久发行了85亿元人民币熊猫债后,日前新开发银行又发行了15亿兰特债券,未来可以参考SDR,按照统一标准计算出成员国在债券篮子中的权重,以此集合出的共同债券作为“金砖R”的价值锚定物。
当然,理论探讨固然重要,而更关键的是“金砖R”在实践中有没有足够的市场力量托举。新的成员加入后,金砖国家国土面积占世界领土总面积比重扩至32%,人口总量增至占世界总人口的47%,经济总量扩大至占全球GDP的29%,进出口量升至占全球贸易总额的21%,再加上金砖国家还占据了全球至少42%的石油产量,且最大的石油产出国与最大的石油消费国都在金砖国家体内,与此同时,地理分布的多样性造就了金砖国家产品的丰富性,成员国可以生产出的商品广泛程度超过任何现存货币联盟,体内贸易存量额度达7600多亿美元,“金砖R”在金砖国家的巨大应用需求与使用价值不容置疑。
不过,相对于有利条件,不利因素则更为复杂。按照最优货币区理论,一个区域或组织要想建立共同货币,必须以经济一体化为前提条件,包括商品贸易不存在任何形式的门槛壁垒,要素也能够自由流动与配置,甚至还要实现经济政策的一体化,而反观金砖国家,部分成员国之间既存在着难以摆脱的历史恩怨,也有着更为敏感的现实利益纠葛,更不乏第三方力量从中挑唆与作梗,各种阻碍贸易自由化的屏障也是如山峦般林立,实现经济一体化难上加难,推行统一的经济政策更是好比痴人说梦。
除了经济一体化要求外,最优货币区理论强调创建共同货币需要成员国之间经济实力的大致均衡,拿欧元区来说,德法意英四国较为发达,其它国家相对弱小,欧元产生后实际是富国在不断帮衬穷国,乃至欧债危机中的“欧猪五国”差点将整个欧盟拖入泥潭,最终英国以表达不满的方式愤然脱欧。相比之下,金砖国家的强弱分化格局更为明显,经济总量最大的中国要高出经济总量最小的埃塞俄比亚近140倍,人均GDP最高的阿联酋同样比人均GDP最低的埃塞俄比亚要高出整整55倍,经济状况差距越大,各方经济诉求就越复杂,最终能在共同货币创建问题上达成共识的难度也会更大。
还不得不正视的是,“金砖R”面世之前,美元作为一种主流货币依旧强大与顽固地存在着,而美国为了维护自己的金融霸权,料定不会对新的货币物种坐视不管,而是会利用其在国际金融机构和组织中的话语权和影响力,对“金砖R”进行质疑和抹黑,以此制造舆论压力和不信任感,或者利用其在全球金融市场中的主导地位和优势对“金砖R”进行操纵和打压,以此制造市场波动和恐慌感,甚至还会利用其在全球政治军事领域中的强大实力和手段,对金砖国家成员国进行威胁和制裁,以此制造政治危机和冲突感,从而对渐次成型中的“金砖R”构成全面围剿与扼杀。
实际上,作为截至目前唯一成功且依旧在正常运行的共同货币,欧元从初期构想到最终落地也经过了整整30年的时间,即便如此,面世之后欧元也不断地遭遇到美元的狙击,总体价值兑美元汇率下跌了近40%,与此同时,虽然欧元在全球外汇储备、国际交易支付中的占比居于第二位,但与美元的数值却常年保持着较大差距,而且其紧追美元的地位还是在地域相连、文化相同、制度相近以及社会稳定性相对一致的综合背景下获取的,对比之下,“金砖R”显然没有欧元所可以倚靠的深度集合优势,面世后的存续之旅肯定更为艰难。
(作者系中国市场学会理事、经济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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