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就是个招蜂引蝶的小太妹。”
这话被挂在奶奶嘴边多年,成了我的洗脑名句。
记忆中的妈妈总穿着前卫的铆钉靴,烫着棕黄色爆炸头,脚踩恨天高,在古板守旧的小城招摇过市。
女人总在为难女人,这段始于颜值的婚姻,谈不上有多少感情。
没了爸爸撑腰,奶奶时常用最卑劣的语言攻击独立特行的妈妈。
迂腐老太太鄙视不讨喜的儿媳,骂她是骚货,为了钱勾引儿子,仗着大肚子进门生下不能传宗接代的女儿。
奶奶喋喋不休的斥责,没能让我妈不羁的灵魂改变。妈妈一点“从良”的迹象都没有,她让我穿得不伦不类上学,当幼儿园最酷的崽。
身为单位领导的爸爸,听到别人私底下议论他那位喜欢“奇装异服”的夫人,决定肃清家风,要求妈妈改头换面,别到外面丢脸。妈妈不肯,两人在家爆发剧烈的争吵。
被数落得一文不值的妈妈反唇相讥:“你当初不就是看上我大胆和漂亮吗?为什么尝到甜头就当垃圾丢到一边,还让你妈践踏我的尊严。”
爸爸古板的大男子主义作怪:“你吃我的,用我的,有什么脸谈尊严?”
妈妈被堵得面上通红:“我说过要出门工作,是你不肯……”
“闭嘴,你无非想到酒吧卖酒,到街上卖衣服,根本不顾及我的脸面。”
奶奶煽风点火:“你老喜欢穿短裙,是想勾引别的男人吧?”
某次剧烈争吵后,妈妈满脸憋屈行李一收,红着眼离开了这个家。
她蹲下来亲我脸蛋:“彤彤,等我闯出名堂,一定带你走。”
爸爸的薄唇勾出一摸冷笑:“你那么脏,别把女儿带坏了。”
妈妈留给我的最后印象,是往他脸上狠狠啐了一口。
很快,爸爸娶了第二个女人进门,她是奶奶喜欢的贤惠类型,穿衣风格跟妈妈截然不同,连纽扣都要系到最上面。
后妈肚皮很争气,年底生下了弟弟,让全家欢喜得合不拢嘴。只不过,这让我本来岌岌可危的家庭地位,一降再降。
后妈绵里藏刀,喜欢不动声色在爸爸面前说我坏话。
“彤彤做作业不够专心,一听到外头有电视响马上跑出去看。
“她吵着要漂亮裙子,可学生的任务就是学习,打扮那么漂亮,很容易走弯路的。”
我反驳:”丢下作业去客厅是弟弟哭得太大声,严重干扰到思考。想要裙子是儿童节到了,班上的女同学都有,而我只能穿奶奶用廉价布料改的衣裤“
可小孩顶嘴,在大人眼中,跟离经叛道没差别,奶奶恶狠狠地吼我:“你越长越像你妈,连根都是坏的。”
整日在外面忙碌的大男人,见亲妈和老婆站在统一战线数落女儿,不消说也知道该怎么选。
爸爸用关小黑屋威胁我,说如果我有任何行差踏错,先饿上三天再说。
我成了全家的眼中钉,肉中刺,每天翻来覆去要被骂上一顿,他们才解气。弟弟得到全家的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某次,他顽皮地翻箱倒柜,把奶奶珍视大半生的翡翠手镯摔坏了,后妈目睹这一切,依然帮着她的宝贝儿子说话,一口咬定是我干的。
我愤愤不平辩解,委屈如同水天一色的潮水汹涌而至,在耳边徘徊多年的脏话一并骂出。
这个举动,好像摁开了什么不得了的按钮。奶奶拍着大腿叫骂:“脏话连篇,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跟你妈一样无耻。”
多有意思,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话,全是奶奶过去骂我妈的“名言”。
随着爸爸暴躁的拳头落下,我彻底明白这个家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我像个无关要紧的人,寄居在不受欢迎的地方。他们把所有疼爱和物质上的满足,全给予了弟弟。留给我的只有刷不完的碗,拖不完的地,还有洗不完的衣服。
上了初中,我出落得跟妈妈一样漂亮,经常有男生在路上递情书。
小学鸡弟弟撞见,回家绘声绘色地形容,我跟哪个男生走得好近,那封被强塞进书包,没来得及销毁的书信,成了全家批判我的“罪证”。
后妈阴阳怪气:“上梁不正下梁歪,女孩子要趁早管教。”
奶奶中气十足大喊:“冤孽!小小年纪学得跟你妈一样,到处勾引男人。”
爸爸绝对不容许体面的领导身份被抹黑,他不容分说甩来几个大耳光,血腥味骤时蔓延我的口腔。
解释永远都被当做掩饰,我已经不想再说什么,只是,日子活到这个份上,摆烂成了生活的主旋律。
越不努力,成绩越差;成绩越差,挨批越多!恶性循环导致我在学校“臭名远播”,好同学不再愿意靠近,只有不爱学习的男生喜欢跟我当朋友。
堕落的过程很爽,我开始逃课上网,抽烟喝酒,甚至有时会跑到舞厅唱歌!
小城那么小,哪里盖得住风言风语,形容“有其母必有其女”的话尘嚣直上,有人提起当年的妈妈,也是舞厅一枝花。
有人嬉皮笑脸地说:”在外地见过妈妈,她在酒吧卖酒呢,不知慰藉了多少风流客。“
半真半假的话传到爸爸耳边,极要面子的男人,根本无法容忍让人公然笑话被前妻戴绿帽,但他没有找律师起诉制造流言的人,直接把矛头对准了我。
一顿毒打过后,爸爸打算把我抓去读卫校。这样的话,一来可以把我扔到眼不见为净的地方,二来后妈的儿子身体弱,以后读出来还能多关照。
我不同意!滋生于骨子里的叛逆,让我躲到一个哥们家里。
第二天大中午,爸爸气势汹汹找上门来,不由分说掐住我的脖子:“居然在男生家里过夜,年纪小小变成骚浪贱货!”
炙人毒舌仿佛看不见的枷锁,就跟爸爸那只想捏死我的手一样,逼得整个胸腔几乎窒息。
哥们看不过眼,想上前帮我。但爸爸身形高大,加之处在暴怒之中,一脚把他踢飞。
多亏邻居报警,才没酿成悲剧。但从那天起,我像个囚徒一样被关在房间,哪里也不能去。
后妈送来残羹冷炙时讽刺:“你的眼角眉梢,全是你妈的影子,以后肯定也是当狐狸精的料。”
经受肉体和灵魂的双重摧残的我,忍不住拿起刀片往大腿上割。身体痛起来,杂念就会减少。
直到酷暑的某一天,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是妈妈!
她依然烫着爆炸头,踩着恨天高,岁月在她爱打扮的脸上留下淡淡细纹,却没有赋予她深陷柴米油盐的黄气。
后妈如临大敌:“你走了那么多年,干嘛要回来?”
妈妈云淡风轻地笑了:“放心,我是为了接走女儿,不是来跟你抢男人的。”
奶奶作出一副要把人赶出门去的架势,挥舞着扫帚破口大骂:“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打地洞。你女儿就是像你,才会学着勾引男人。”
妈妈嗤之以鼻:“老不死的,你以前骂我没骂够,现在还骂我女儿?”
“有其母必有其女,她以后肯定会像你一样活得不伦不类。”
妈妈骄傲反驳:“我生的女儿当然像我!我长得漂亮,她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呛完奶奶,她朝我招手:“来,我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犹豫不知要不要跟她走,留在风气封闭的小城多年,耳畔听了太多有关妈妈的坏话。诸如勾引男人,不伦不类,给别的男人当情妇,条条罪不可赦。
这时,后妈不阴不阳来了一句:“管好女儿吧,她小小年纪,就跟男人睡了。”
妈妈蹬着高跟鞋,居高临下甩了她一个耳光:“不许污蔑我女儿,她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爸爸回来了,阴沉着脸看妈妈:“你还有脸回来?当初你在酒吧勾三搭四的事忘了吗?”
妈妈笑出眼泪:“有意思!我16岁辍学,19岁在酒吧被你看上,给你生了孩子。你不给我钱花,也不让我去挣钱,让我像条狗一样给你家干活!”
妈妈好不容易托昔日姐妹介绍卖酒的工作,爸爸不知从哪听到闲言碎语,认定妻子背叛,从此一刀两断。
见妈妈油米不进,执意把我带走,爸爸暴怒:“我养了女儿这么多年,你必须赔偿损失,否则什么都别想。”
妈妈懒得再说,一脚油门踩上破烂二手车,狠狠撞向大门口,大有铲平爸爸家的架势。
她笑着叫嚣道:“这是我最值钱的家当,有本事拿走!如果你再阻拦,我不介意搬回来住,让你的名声臭烂大街!”
伤敌一千,自毁八百的招数,逼得爸爸同意放我离开。
虽然我跟妈妈走了,但心里始终为她多年没有关怀而耿耿于怀。
她看穿了我的心思,大喇喇解释,当年离婚后跟着一个老乡北上了。哪知对方是做传销的,把她也诓到了里头。举目无亲的妈妈,钱被骗得精光,还被人剥夺自由。
后来,她想办法逃了出来,但不幸如影随形。
不知是不是以前卖酒时喝了不少,年纪轻轻的妈妈得了很严重的肝病。无奈之下,她只好一边挣钱,一边治病。
离开的那些年,妈妈想回来看我,但车费太贵,而奶奶肯定不会答应让她进门。
妈妈学历太低,在外打拼多年也只能混个温饱,好在,她坚持打扮自己,走不寻常的道路,慢慢在广阔的天地混出一点名堂。
攒了好久的钱后,妈妈买下一辆二手车,开了一家服装店,每天打扮得特立独行去卖衣服。
时代在变,外面的精彩世界包容着一切。妈妈的另类审美,吸引了不少人前来光顾。
她把我领到了她租住的小房子,兴冲冲帮我办理了入学,可是,镌刻在身上的坏女孩标签,如同被人精神控制一样,紧紧笼罩在我的心头。
妈妈察觉后,穿得亮片小黑裙和铆钉靴来学校接我,本以为,新同学会嘲笑,可她们吃着妈妈带来的甜点,纷纷夸我有个超级酷毙的辣妈。
也许妈妈是对的,她说:“外面天大地大,你是自由的,可以像小鸟一样任意做自己。不要被老家的闲言碎语击溃!井底之蛙才会一直盯着方块大的天空,靠嚼别人的舌根过日子。”
很快,我有了不一样的蜕变,即使成绩无法赶超,但慢慢摸到了以后想走的路。跟妈妈变得无话不谈后,我知道了一件八卦。
很早以前,后妈就喜欢上爸爸,但爸爸当时看上了貌美如花的妈妈,一夜纵情后有了我。
为了抢回心上人,后妈四处散布谣言,在爸爸面前讲很多妈妈的坏话。流言成虎后,妈妈黯然离开,备胎迫不及待上门当候补。
那一刻,我明白了这么多年,一直错过妈妈的电话或者礼物的原因。妒忌让女人发狂,更让她把仇恨撒到当时未成年的我身上。
只是没想到,后妈会上门求我。她说弟弟得了很严重的肾病,需要换一个肾,而我作为同父异母的姐姐,很有可能配型成功。
奶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来哀求,为了宝贝孙子,她可真是能屈能伸。
来到城里,等于进入妈妈的主场,她找来相熟的朋友,用扫帚赶走了这家子想要我肾脏的吸血鬼。
见后妈垂头丧气,我吐吐舌头补充了一句:“小时候,弟弟每次生病,奶奶都会背着你,喂他喝灰扑扑的符水!也不知道弟弟的肾,是不是吃脏东西弄坏的。”
这话没有太多科学依据,但在视子如命的母亲看来,仿佛找到泄愤的源头。两个女人大打出手,爸爸在中间调和,而我和妈妈在一旁看戏。
时移世易,谁能想到咬人的狗,有天会毫不留情冲向同类。
爸爸用深不见底的目光盯着打扮时尚的妈妈:“你可真是老样子,几十年都没改掉身上的陋习。”
妈妈轻笑:“你嫌我老样子,我还嫌你样子老呢!”
这可不!思想守旧的爸爸一直端着官腔,听说他前几年犯了点事儿,也没有人出面相帮,眼睁睁看着铁饭碗给弄丢了。
昔日差距颇大的两个人,如今掉了个位置。一个带着苍凉和颓废走向日暮西山,另一个认定自己风华正茂,还能青春个五百年。
当我收到时装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时,妈妈开心得找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回来开派对。
手机在喧闹中响了一下,是爸爸发来了信息。
他说为了给弟弟治病,家里几乎掏空了所有积蓄。
言语之间,似乎在埋怨我这个当姐姐的,不肯顾全大局捐肾救家里的香火。
妈妈笑着搂过我的肩,不动声色把这个号码拉黑。
她说:”人世间不可能遇到所有的亲人,都会真心对待自己。但是无论如何,有勇气面对命运的混乱和对立,才是最重要的。当一个人尊崇本心,在披巾斩棘的过程中活出自在余生,真正的幸福就会翩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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